霜风凄紧，关河冷落，腊月来临，春节的脚步近了，该是乡村杀年猪的时候了。

　　生猪统购统销那些年，不准私人屠宰生猪，必须由大队统一安排专人屠宰，然后各家根据所需，由大队统筹安排购买。家庭联产承包后，各家开始自家杀年猪，这是一件大事，也是一件喜事。

　　当家的一般会在四五月上集市捉猪崽、若知道哪家母猪产仔，也可以直接上门去买。猪草、米糠喂养半年后，膘肥体壮，年前杀猪既是对家人辛苦劳作一年的犒劳，也为新年里招待亲友准备上好的食材，成了人们心底久久的期盼。

　　杀猪是力气活、更是技术活，腊月初，就有人约请杀年猪了。村野的屠夫们，大多身材高大，一脸络腮胡子，身着一件油腻腻旧棉大衣，终于迎来了他们四季中的高光时刻。

　　按照惯例，杀猪前一天，屠夫是要来认认门的，看看猪多大，交代一些杀猪的准备，清理一下干事的场所。几条长凳靠在一起，就是一条宽阔牢固的临时杀猪凳。下面是一个大盆，用于接猪血。找几根碗口粗的树木，支起一个木杠架子，另一头搭在窗户上，若不够高，则垫几块青柴砖，便于把猪倒挂解剖。一口大锅，准备烧水。

　　一个篱笆三个桩。这个活，再厉害的屠夫也是无法独自完成的。有些猪高马大，脾气暴躁，难以对付。见黑压压一片人群围住猪栏，猪急跳墙，撒腿横冲直撞……大家不敢怠慢，一面高喊小孩赶快躲开，一面奋力追捕，上演了一场人猪大战。所以家里必须还要物色几个大力男人打下手，女人力气小，心慈手软，做不得这些血腥场面。

　　屠夫顺带将自己的家伙什扔在东家，一头竹篾编制的长环箩筐里，放的是长铁钩、出血刀、劈爿刀、剔骨刀、捅猪杖和刮猪毛用的铇壳、脱毛石等工具，以示应了东家的约请。杀猪的事就这样最终定下来了。

　　屠夫杀气很重，来到猪圈。猪立马就显得惶恐不安。次日清晨天还没亮，电筒照射下，几个男人赶着猪往外走，这畜生知道大限来临，死活不依。无奈屠夫拿着铁钩只好霸王硬上弓，猪开始了挣扎和嚎叫，屠夫将铁钩探到猪下巴处，快准狠地一勾，几个大男人拽着猪脚、猪尾巴，连拖带拽地进了香烛缭绕的厅堂。几个大男人把它架上长凳，抓脚的抓脚，猪则拼命嚎叫挣扎。屠夫则抓住猪耳朵，左臂压住猪头，右手寒光一闪，白刀子进红刀子出，血灌如注。猪呼哧呼哧喘着粗气，顷刻不再动弹。东家则随即在大门口点燃一大串鞭炮，炸出一阵霹雳扒拉的巨响，几个男人在硝烟弥漫中仰首阔步抬出大肥猪，宣告杀猪完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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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在杀年猪的那几天里，猪的尖叫声此起彼伏，在空旷的山乡里能传出好远。杀年猪像一场表演，紧张刺激、极具观赏价值。屠夫自然是主角。整个村庄热闹起来，赶来看杀猪的人站满了晒谷场，不少是凑热闹、好奇心重的孩子。孩子们在人堆里窜来窜去，常为碍事遭到大人呵斥。杀猪人的呼喊声、小孩子们的惊呼声、围观人群的嬉笑声和烫猪大锅里腾起的团团热气，整个村子都沸腾起来了……各家好事的狗也不约而同地出现在现场，观摩这勇敢者的游戏，安安静静的，不吠不叫，一反常态。

　　被宰杀以后，众人七手八脚将猪抬到晒谷场上烫猪褪毛。虽说死猪不怕开水烫，水温对于褪猪毛很有讲究。水太烫不行，猪的皮毛会被“烫伤”；低于70℃也不行，会褪不干净。充分浸泡后，屠夫拿起刨壳往猪身上用力刮去，一刮，猪毛脱落，露出长长一片洁白的猪皮。众人也顺手拿起刨壳，照着刮起毛来。屠夫索性将手里的刨壳也给了男人们，自己拿起拳头大的脱毛石，刮猪头毛，刨壳在猪头脱毛中可使不上劲，难度最大。

　　第一轮脱毛后，屠夫展示了他的绝活-吹猪皮。用刀在猪的后腿开个小口，将一根细长铁棍从猪后腿皮下向猪的全身捅，然后把自己的嘴紧贴在猪腿那个小口上，憋足了劲向里面吹气，直至吹得猪膨胀滚圆，按住吹气洞口，右手抡起一根木棒槌，啪啪啪一阵拍打，让猪皮下的空气在猪体内均匀分布，便于第二轮刮细毛。一把短刀，双手抓住刀背，慢慢从上向下一点点刮，耐心细致反反复复，多次刮毛后，猪变得通体“洁白无瑕”。接着就架起来开膛剖肚、揭油翻肠、劈爿分割了……

　　日头渐升，寒雾褪去，东家分赠亲邻新鲜猪肉，围观者欢天喜地纷纷离去。熬猪油、腌腊肉，东家除了自留部分，剩下的都过称给屠夫，上早市趁新鲜卖了。中午自然是吃杀猪菜，溜猪肝、爆炒里脊，瘦肉小炒，猪血豆腐……其中猪颈肉，切片爆炒，是屠夫的专属待遇，用锡壶温上几壶自家的水酒，犒劳屠夫和帮手，杀年猪的大戏也在欢声笑语中徐徐落下帷幕。

　　随着时代的进步、科技的发展，如今养猪业已走上规模化、集约化道路，生猪屠宰加工也实行了工厂化自动流水线作业。挑担跑乡的屠夫们也早已退出历史舞台。那曾经庄重而热闹的杀年猪场面，已成为一代人的美好记忆。

　　凯枫（广州花都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