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鬼的故事

　　小时候大人们都去生产队劳动赚工分，夏秋季节，小孩们喜欢成群结队去小河玩水，年年总有溺亡的噩耗。学校三令五申，但总不能杜绝。那时候无计划生育，家家户户都有好几个孩子，虽然家也有打骂，但是那是教习，谁也不愿任何一个夭折。鲁迅笔下的少年闰土不就带着银项圈吗？

　　母亲晚上一边在昏暗的灯光下做着家务，一边讲溺水孩子被水鬼扼杀的恐怖情节。说小孩在河里的时候，水鬼在水里悄无声息靠拢，用水草缠住你的脚踝，若你还挣脱，就会抓起一把沙子，洒在孩子头顶，孩子就瞬间失去反抗力，进入阴曹地府，一命归西。民间故称水鬼为落沙聚。说的活灵活现。不但是小孩大人也有凶险。又传闻，某村妇河边月下捣衣，惊动了石板下的水鬼，水鬼趁其不备窜出水面，拖其入水活活淹死……而且水鬼为了捕获人，晚上会在河边婴儿般啼哭，诱惑人靠近……乡村原来浪漫的月下竟然有这么多惊恐的伏笔，听得我们心惊肉跳，不过我们也有疑惑，那些大男人在水里洗澡怎么不怕水鬼呢？母亲思忖了一下，说水鬼本也想拉他们，水鬼在水中力大无比，但是也有弱点，离水瞬间会丧失魔力。男人也力大，一旦纠缠，水鬼有时拗不过……所以鲜有事故。

　　这些恐怖的事例震慑了幼小的心灵，达到了极好的教育效果，我们家五个孩子都是旱鸭子，晚上出门，也必定两人结伴同行。有时候我们也羡慕那些在河里畅游的人，母亲不以为然，她有句训诫：淹死的都是会游水的。仔细揣摩也确是这个道理。就如顾城所言，为了避免结束，她避免了一切开始。那个鬼故事保全了我们的生命，就是我们的银项圈。长大了我们知道世间没有鬼魂，不过每次经过河边，我都要多瞅几眼河边的大石板，疑心石板下始终藏着一只随时准备吞噬妇孺的鬼手。

　　音书云雁绝

　　外出读书的时候，那时候与家里联系还依赖写信，邮票八分钱，不久涨至两毛。极其重要的事情才打电话。每次的回信母亲总是说家里一切都好，请勿牵挂。吃饱穿暖，好好学习。生活费能省则省该花要花，不够就早说……像李春波《一封家书》描述的那样嘘寒问暖，唠叨多了也乏味，后来逐渐音书渐少，云雁稀绝。其实我知道，家里的农田、菜园都是母亲打理，繁重的农活和琐碎家务，父亲在乡下微薄的工资，加上年底卖猪的钱，供几个孩子开销，母亲患鼻癌又常年吃药……能好到哪里去？满纸温馨语，报喜不报忧，可怜父母心。我也不想道破。

　　直至父亲病危的前一周，我突然接到电话，母亲婉转地说，你看看有没有时间回家看看？万一不行就算了。我一再追问才知道父亲已经是病入膏肓，我急了：上月写信不是还说身体没问题吗！电话那头轻叹一声，又像是一声呻吟，幽幽泣泣地默不作声了。父亲得了绝症，几年下来治疗已经倾家荡产，我最年幼，担心影响我学习，大家都对我隐瞒。回家次日，我跪在床前，父亲终于阖眼。大家都说，是父亲在等我，没见到我，不肯咽气……

　　奇怪的毛病

　　我一直相信母亲不爱吃肉。小时候家里杀了猪，把猪血猪肉分送给亲邻，架锅把肥肉熬出香香的猪油和脆脆的油渣，猪油可以直接和饭吃，美得很。油渣用陶罐密封能存好久。每逢吃肉，都由母亲分配到每个人碗里。母亲总是把她自己的一份分到我们的碗里。她有个奇怪的毛病，一吃肉就恶心呕吐。

　　由于不爱吃肉，年纪大了，妈身体一直虚弱，患了便秘。医生说母亲身体差，通俗点说，就是肠子里没多少油水，要适当吃点肉滋润一下。不吃肉，病好不了。回到家，我用五花肉和地黄短参做了一道干蒸肉，那是母亲逢年过节以前常做的药膳。她一口气就吃完了，怪了，她这次没呕吐。一个多年的谎言终于被揭穿了！原来母亲心疼小孩，怕我们缺乏营养。那年月，哪有人不喜欢吃肉的啊？

　　养老院挺好

　　新房建好后，母亲却一个人住在老屋，据说喜欢清静恋旧。孤独的时候，常常跟鱼缸里的小金鱼喃喃自语。后来母亲一个人径自上附近养老院住了，说这人多热闹，可以打牌、聊天，挺好。我准备抽出时间去看望，没料她断然拒绝，不要不要，你不要来这里！

　　有一天半夜，我口干起来喝水，看见窗下有个身影摇摇晃晃移动着。谁？开灯一看，是母亲。妈，您怎么在这？母亲嗫嚅着说：天气预报说今晚上有雨，我担心你没关好门窗……抬头望天，月明星稀，我顿时明白了，母亲想家了。

　　父母是热气腾腾的一日三餐，是每天回家的笑脸相迎，是下雨时向我倾斜的雨伞，是疲惫时宽厚温暖的肩膀，是印刻在血脉中的守护。天下有多少这样的父母，他们往往是不善言辞、不苟言笑的，疏于表达，但是始终默默地守在我们身边，护我们周全。他们的每一个“谎言”，都是对子女浓浓的爱。

　　贺爱明（广州花都）